近十年来，“独立公投”似乎成了热门话题。继塞尔维亚科索沃、乌克兰克里米亚、英国苏格兰、伊拉克库尔德人地区独立公投之后，西班牙加泰罗尼亚地区独立公投又走入了人们的视线。
西班牙奉行的民族地区自治制度多年来一直被国际社会视为多民族国家族际关系治理的样板。那么，加泰罗尼亚地区为什么要举行独立公投？这一事件又说明了什么？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其未来的走向又如何呢？有鉴于此，本文尝试聚焦于民族学视域，从多个角度来认识和理解加泰罗尼亚地区独立公投。
一、富甲一方：加泰罗尼亚地区谋求独立之本？
西班牙位于欧洲西南部伊比利亚半岛。主体民族是卡斯蒂利亚人（即西班牙人），少数民族有加泰罗尼亚人、加里西亚人和巴斯克人。卡斯蒂利亚语（即西班牙语）是官方语言和全国通用语言。少数民族语言在民族地区亦为官方语言。
加泰罗尼亚是西班牙最富有的地区之一。面积占全国的6.3%，人口占全国的16%，GDP总量占全国的19%。近年来，西班牙经济整体上不景气，但是加泰罗尼亚地区的经济却一枝独秀。1000多家外资企业在该区的直接投资超过西班牙全国吸引外资总额的四分之一,占全国出口产品的25%。
一直以来，加泰罗尼亚地区与中央政府的经济矛盾，往往被人们视为其谋求独立的根本原因。从上世纪90年代末开始，该区GDP的10%被用于补助西班牙国内相对贫穷的地区。但加泰罗尼亚试图摆脱这一财力付出。在2009年金融危机爆发后，这一矛盾更加凸显。
事实上，当我们真正走进加泰罗尼亚社会，就会对上述判断提出质疑。加泰罗尼亚地区经济的龙头工业和航运业、原材料、技术、进出口贸易和劳动力等对国内其他地区具有相当大的依赖性。宣布独立将意味着失去与欧盟成员国之间的自由贸易关系，该区的环地中海贸易难以维持其经济发展优势，整个地区经济甚至可能陷于危机四伏的局面。对于债务已超过GDP总量三分之一的加泰罗尼亚地区而言，宣布独立将失去西班牙中央政府的支持，经济将迅速恶化。
虽然加泰罗尼亚地区的人均收入超出全国平均水平将近五分之一，但当地人素来怀有“落后国家发达地区”的优越感。他们大都也认识到，宣布独立对其既有的经济生活意味着什么。因此，这次公投只有43%的加泰罗尼亚人参与投票，可见，富甲一方并非是加泰罗尼亚寻求独立的根本原因。
二、文化差异：加泰罗尼亚地区谋求独立之据？
西班牙加泰罗尼亚人的传统认同意识主要基于三方面：生活在加泰罗尼亚地区，其父母是加泰罗尼亚人，讲加泰罗尼亚语。大多数加泰罗尼亚人会讲西班牙语，约80%的人在家庭里讲加泰罗尼亚语。中世纪时，现今的加泰罗尼亚地区曾是地中海地区的一个独立政治单位。1714年，被西班牙人征服，并入西班牙。
加泰罗尼亚人对自治的要求总体上是非暴力的。在弗朗哥（1936-1975年执政）时期，政府终止了他们在语言和文化上的独立地位，自1975年弗朗哥统治结束后，加泰罗尼亚逐渐成为西班牙的一个半自治地区。同时，加泰罗尼亚语与西班牙语同时被列为官方语言。随着加泰罗尼亚地区经济的不断发展，西班牙人开始纷纷迁入该区，土著居民加泰罗尼亚人遂成为少数人群体。但是，与西班牙的巴斯克地区不同，加泰罗尼亚人的分离主义呼声相对较小。
事实上，在今天的加泰罗尼亚地区，加泰罗尼亚人与当地包括西班牙人在内的其他民族之间并未存在显著的文化差异。所谓加泰罗尼亚人，通常是指生活在加泰罗尼亚的居民。其族体认同已经融入地区认同。加泰罗尼亚语在当地不仅被列为第一官方语言，而且这种语言本身与西班牙语交流基本没有障碍。加泰罗尼亚人组织开展保护或促进当地传统文化的活动，经常可以得到政府和民间团体在经费、政策等方面的支持。在独立派组织的独立公投活动中，人们耳闻目睹的倡议和口号并不涉及族裔矛盾和冲突。可见，所谓文化差异也不是加泰罗尼亚地区谋求独立的依据。
三、自治或分离：加泰罗尼亚地区“独立运动”的真实考量？
加泰罗尼亚自治区的建立经历了数十年的发展过程，地区主义而非分离主义始终被视为行动理念。总的说来，加泰罗尼亚人基本认同自治区政府所享有的政治权利和社会文化权利。
但是，加泰罗尼亚人对所享有的经济权利始终心存不满。加泰罗尼亚提出独立要求的真正目的是为获得更多的经济利益。目的是为了摆脱对贫困地区的财力付出，而非建立独立国家。近来出现的“独立公投”，已经不是加泰罗尼亚地区第一次闹独立，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西班牙政府也似乎早有准备。包括法律裁定、使用军队、争取国际舆论支持等。
四、示范效应：加泰罗尼亚地区“独立公投”可能释放的影响？
我们认为，从加泰罗尼亚地区举行“独立公投”的原因、合法性和民众基础等方面看，该案例的示范效应比较有限。
西班牙宪法法院之前就已明确表态，加泰罗尼亚公投没有法律效力。加泰罗尼亚地区独立的最大的障碍，就是这种独立公投在西班牙是违宪行为。西班牙宪法第155条明确规定，一旦自治区有严重违宪行为，中央政府有权中止其自治权，直接接管该地区。加泰罗尼亚地区也不太可能真的独立出去。加泰罗尼亚地区是中央财政的重要来源，无论是从维护主权领土完整的要义讲，还是从维持政府正常运转的角度看，西班牙政府都不会放弃加泰罗尼亚地区。
西班牙其他地区的民众也不会支持加泰罗尼亚的分离活动。在大多数西班牙人看来，加泰罗尼亚今天的富裕，源自全国人民的共同努力，与该区以外其他地域的付出和支援密不可分。西班牙主要政党在此问题上表现出空前的一致性，坚决站在中央政府一边，地区民族主义势力难以在中央政府内部得到任何策应。
另外，欧盟不允许、不希望加泰罗尼亚地区独立。根据欧盟章程规定，任何成员国的一个地区单方面宣布独立，不会得到承认，将处以立即驱逐出欧盟，无权继续使用欧元的惩治。对于欧盟来说，欧洲债务危机缠身，欧盟“三驾马车”在西班牙投入较多，如果加泰罗尼亚地区独立，西班牙和欧盟层面的发展计划就会被打乱，包括会阻碍西班牙在解决难民问题上的投入。
联合国反对加泰罗尼亚地区独立的态度也是鲜明的。前秘书长潘基文曾说，“一个地方想要行使民族自决权时，需要联合国承认它是非自治领土。但加泰罗尼亚不属于这一范畴。”民族自决权是《联合国宪章》规定的一项重要原则。然而，联合国在1960年通过的《给予殖民地国家和人民独立宣言》又规定，“所有的人民都有自决权”，“任何旨在部分或全面分裂一个国家的团结和破坏其领土完整的企图，都与《联合国宪章》的目的和原则相违背”。
难以否认的是，深陷经济危机的西班牙，很难回避一场政治危机。这也从另一角度表明，分离主义、分裂势力不可小视。
维护国家统一，捍卫国家领土完整是主权国家义不容辞的职责。“一族一国”时代已经成为过去。反分裂是主权国家的共性。英国法律允许公投有其特殊的历史原因。苏格兰独立公投的情况只是个案，它不能代表所有的主权国家，不能反映当今世界体系的主流。防范、打击分裂势力是主权国家长久坚持的原则。但是，同时应注意不要让“草木皆兵”的情绪滋生，要正确认识经济发展程度与民族问题的和缓程度之间的关系，即并非“经济发展了，民族冲突就会减缓，甚至可能被消除”。对于发生在国外的相关事件，从历史与现实出发，了解、认识和把握其产生、发展的态势很有必要。
原载于《中国民族报》2017年10月27日刘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