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天我在一家餐厅进餐时，无意中听见了蒙古族长调的演唱。那还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一群身着蒙古族演出服的年轻人将油光闪闪的烤羊推至餐厅中央依墙站定之后，悠扬的长调便唱起来了。响亮、清脆、悠长、动听的歌声顿时把我吸引，使我震撼。没想到身旁那位身材高挑、清瘦靓丽的蒙族女歌手的嗓音这么亮、气息这么长，那时而高亢、时而委婉、一气呵成、绵绵不绝的旋律持续了好长时间。这美妙的声音同当年胡松华唱的《赞歌》的引歌一样高亢嘹亮，但比那个旋律更加紧凑跌宕，音阶更加自由，持续的时间更长，真是令人陶醉激动，给人以孔老夫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的感觉。
    当时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歌曲，不知道演唱的内容是什么，只知道好听，只知道是蒙族民歌，只知道我将伴随着陡然而生的好心情而大块朵颐，尽情享受美音美食所带来的快乐。
    后来我到内蒙古旅游时请教了懂得蒙古族艺术的专家，才知道这是蒙古族长调，蒙语叫"乌日图道"。它与当代流行的蒙族民歌不同，是另一种民歌形式。其曲调悠长，歌腔舒展，节奏自由。旋律如广褒无垠的草原，恣意流淌。它是牧人在骑马、放牧时的心灵倾诉，其内容大多是骏马、草原、牛羊、蓝天、白云、牧场和深挚的爱情。当今蒙古族歌手拉苏荣、德德玛、腾格尔、斯琴格日勒的草原歌曲都具有悠远而苍凉、热烈又奔放的特质。这些歌曲都汲取了长调的营养，但都不是长调，他们和长调是源和流的关系。
    后来我从电视新闻中得知，长调在我国和蒙古国的共同努力下，已经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认定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
再后来，我到国家博物馆参观"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成果展"，得知那些古老的传说、歌舞、曲艺、皮影、剪纸、绘画、雕刻、民俗礼仪等属于民间文化的东西叫"非物质文化遗产"。我在了解了有关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种种事情后，又对长调产生了以下一些想法和认识。
长调具有非物质性。是以非物质形态存在的精神领域的创造活动及其结晶。它和同样被联合国认定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的昆曲艺术、古琴艺术、新疆维吾尔木卡姆一样，是以满足人们精神需求为目标的精神产品。这种精神产品以个人创造、个人传播传承为主，通过口传心授，在自然和历史的互动中被不断地再创造，从而成为我们伟大东方文化和文明生态的一部分。
    长调具有历史性。它产生于蒙古民族祖先的生产方式从以狩猎为主转为游牧为主的时期，距今已有1000年的悠久历史。它产生于草原放牧之时，是游牧文明的组成部分，也是当今各种蒙族民歌的根和源。古代蒙古人两军交战前 ，往往都咏唱长调。唱到高潮，战鼓响起，战斗即开始。对此，马可波罗在游记中有鲜活的记载。长调犹如汉朝刘邦所作的大风歌，作为蒙古勇士的战歌，曾伴随蒙古铁骑风靡亚欧大陆。
    长调具有无形性。它是一种活态文化，不像自然物质遗产那样能够独立存在。它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可以迅速发展形成风气，也容易逐渐退化或突然消亡。它的传承需要有众多的传播者及具有较深艺术功力的传承人。一旦失去了传承人，这门艺术可能就此消失，而且不会再生。作为人的生活方式的文化来讲，现实生活土壤才是其生存和发展的源泉。随着农耕文明的发展和工业文明的深入，随着草原游牧文化日趋衰落和长调原生态环境的日益缩小，长调的演唱也日渐衰微。这是一件令人伤感又难以避免的事情。
    长调以及其他众多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这些特性，决定了后人必须把保护放在第一位，必须在充分认识保护这些遗产的重大意义的基础上，采取切实有力的措施。
    值得欣喜的是，联合国科教文组织早在20世纪70年代就开始注意这个问题。2000年，该组织正式启动了"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的申报、评估工作。2003年12月，该组织33届大会通过了《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为各成员国制定相关国内法提供了国际法依据。2004年8月，我国政府正式加入该公约。2005年，国务院发布了〈关于加强文化遗产保护的通知〉，提出了"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合理利用，传承发展"的指导方针；确定从2006年起，每年6月的第二个星期六为我国的"文化遗产日"，还着手建立"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长调的申报及保护工作就是在这样一个大的背景下启动的。
    我相信，有了我国各级政府的高度重视，随着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性被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并将保护工作作为自己自觉的行动，长调及我国众多蕴藏着丰富的精神价值、独特的思维方式、广褒的想象力的无形财富，必将得到卓有成效的保护。其中长调、马头琴音乐等蒙古族民间文化的代表作，不仅会通过采录等方式转变为有形的遗产，在博物馆里安下身来，还会由于传播者和传承人的共同努力得到不断地创新和变革。它们都将生生不息世世代代地延续下去。


                                             2006年3月12日